"喂，周舟啊，上次给外婆买的营养粉快吃完了，在外婆家隔离的时候你天天念叨喝牛奶，最近她倒是想喝牛奶了，你看看平时你喜欢喝的那款，给外婆寄点回去……”妈妈叮嘱的声音顺着手机听筒传出来，我的思绪便被拉回了隔离的那两个月间。
疫情突如其来，省内的城镇之间也被迅速隔离管控起来。记得交通管制令下达的那天还是大年初二，我们一家和舅舅一家正如往年春节一般，在外公家吃完团年饭，准备启程回市里。尚不知全城戒严消息的我们，正热火朝天地大包小包装捆着带回去的米和油以及外婆刚从菜园里摘来的各种新鲜蔬菜和年前腌制的腊肉腊肠……等到一切准备妥当，我们两家一同告别了外公外婆和邻里婶婆们，便出了小区大门，沿着熟悉的路线返回。然而没想到的是，车还没驶出镇子，便被交警大队拦了下来，要求我们居家隔离不能外出，何时能通车还得要等候通知。这倒是绝了我们近期返家的念头，于是乎，一大家子两个多月的居家隔离生活便开始了。
知道我们即将返回的外婆格外高兴，赶忙扔下手中的农活回到家里，收拾起房间，把本来已经收回柜里的被子和床垫重新仔仔细细地铺好，还将原本系好装袋的水果零食又重新拆开摆到了桌上，舅妈她们也把原本包好的衣物整理出来重新挂好，家里瞬间又热闹了起来。隔离的日子过得无比简单，时间倒也是流逝得飞快，舅舅、舅妈每日忙着督促妹妹学习功课；妈妈琢磨着每天一大家子人的吃食；外公每日下班后喝喝小酒；外婆就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打瞌睡……恍惚间，似乎在外公外婆家隔离的日子还在眼前，亲人们谈笑间面上的神情仍旧清晰，内心突然变得无比柔软起来。
记得原来老屋还没拆的时候，外公外婆还住在村子里，远没有现在这么大，总共就只有两个房间。平房低矮，我爸个头大，总抱怨房子太矮了，进个门还得注意着门框，生怕撞着。每当过年，我们和舅舅两家人回来前，外公外婆总得忙着收拾上好一阵儿，因为往常忙着地里的农活儿，小小的屋子也没空专门收整。但无论如何，等到我和妹妹回去时，屋子里已经干净得几乎见不到灰尘了。我妈常说，老人记挂我们两个孙女，我们慢慢大了，开始上学读书，回去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怕我们俩嫌弃屋子狭小或是不够干净，每每听闻我们要回去，总是提前将屋里屋外打扫的干干净净，再骑着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旧自行车去镇上买我们最爱吃的菜。
我一直都知晓外公外婆过得节俭，有时候不舍得买肉吃，总就着菜园里的蔬菜随意摘点来吃。外加上老屋距离镇上有大几公里山路，泥石铺成的土路总是不平整的，坑坑洼洼颠簸得很。哪怕这样，外公总是会在我们回去那天，趁着清晨天还刚蒙蒙亮的时候，便踏着自行车上镇子的早集给我们买新鲜的肘子、牛肉，再赶着正午前回家，把食材放在冰柜里保鲜。紧接着，便是和外婆一同把需要长时间烹煮的卤肉提前炖上，保证我们一到家就能吃到软糯的大肘子。哪怕做了那么多，外公总觉得还是亏待了我们。因为屋里实在放不下更多的床了，逢年过节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总有人要睡地铺。通常外公外婆是不允许我们孙辈睡地铺的，总是执拗地等我们都在床上睡下后，再整理出干稻草和被褥铺在堂屋里凑合着睡下。但奈何小孩爱玩的天性，我和妹妹总觉得晚上睡地上比睡床铺来得新奇有趣。我们总缠着外公，乞求着睡地铺，到底老一辈总是心疼我们的，看着我们如此期待也不忍心拒绝。外公只能默默去屋外场院处，从草垛上的抱来更多的干稻草铺在地上，将地铺弄得又厚实又柔软，而如愿以偿的我和妹妹，总能在这软软的地铺上甜甜入梦……
随着步入大学，我回去的次数更少了，见到外公外婆的次数也逐渐少了很多。渐渐地，我从电话里知晓，老屋因村里规划改建拆除了；门前的挂满大柚子的两颗柚子树被人花三百块钱买走了；小时候总想偷偷溜进去玩水的屋后小池塘也被填上了；羊肠在田垄间的泥巴路也被推平了……时间似乎从不等人，樱桃红，芭蕉绿，流年里我们孙辈在慢慢长大，隔辈的老人们却已佝偻了身躯。还记得镇上通知解禁那天，得知我们要出发返程，外婆一瞬间的表情像是丢了“魂儿”，脸上的不舍清晰得让人心疼，嘴里反复念叨：“这下子突然都走了，屋里就又冷清了，剩我和老头子倒是一点不热闹了……”
现如今，虽已回到工作岗位，外婆外公也时常打来电话询问我的近况，哪怕倔强脾气的外公接过电话后，叮嘱的话语间总是掩藏不住的关心。我其实打从心底里庆幸着隔离带给我和外公外婆、和家人们相处的这段时光。从前的我不太能理解“常回家看看”的含义，总觉着春晚上的弹唱来得俗套，甚至天真地以为老一辈人会永远留在原地守望着我们。而今，当我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听闻儿时看着我长大的老人们相继过世，知道外公外婆去医院的次数逐渐频繁，我才明白自己曾经的“有恃无恐”多么幼稚。
突然间酸涩涌入眼帘，泪水已无法抑制在眼里打转，或许是害怕不知未来的哪一天，老人们也会和老屋一样消失不见，而我再也无法从他们嘴里听到那声亲昵的“大孙孙”。我匆忙和妈妈挂了电话，找到外婆的电话拨了出去，似乎急切地想要证明些什么。当电话接通，外婆惊喜呼唤我乳名的声音传来，我慌乱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还好，原来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哪怕老屋没了，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还在原地，只要我们懂得去珍惜……
